编者按：

章文才（1904—1998），浙江杭州人，我国著名的园艺学家、农业教育家、柑桔专家，现代柑桔科学技术与产业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从事科教工作70余年，1952年，经全国高校院系调整，任华中农学院（华中农业大学前身）园艺系主任。

橘翁大爱，嘉树常青。章文才先生的一生，是为我国果树事业现代化开辟新篇章、奠定基础的一生，是以身作则、潜心育人、培养大批果树园艺人才的一生。为纪念章文才先生诞辰120周年，园艺林学学院采访了章文才先生的家人、同事、学生等，特设专栏【橘翁百廿纪】，从不同角度回顾先生为我国柑橘事业作出的卓越贡献。

1、有幸成为章先生的学生

1989年9月，我进入华农读书。第一次见到章文才先生，是某日在扇形教室召开全体新生的“入学第一课”，会场有几千人规模。当时，章先生已是85岁高龄，他讲他的奋斗历程，对学生进行励志教育，讲要加强学习，加强道德情操修养，告诉我们要克服困难，要爱党爱国，他还讲到他在国外拿到果树学和蔬菜学两个博士学位。

开学后，章先生每学期要为本科生上几次课。只要是章老先生讲课，那教室内外、窗子内外，趴满了学生。即使是选修课，别的系的学生，那些不学园艺、果树的学生，也要来听课。

章先生讲课很风趣，基本不讲课本里的东西，因为课本是他编的。他说你们大家都读书了的，我们不用照着课本讲。所以，他更多的是结合自己的成长历程和生产、社会实践，讲很多实例。他讲他毕业后到阿根廷皇家植物园，种的是柑橘，雨水多，长的非常茂盛，但是不结果。章先生在课堂上就问我们，你们说柑橘不结果有什么办法？他说，我当时只搞了三招就解决了问题，第二年便硕果累累。一是控制徒长，把徒长枝剪掉，使其从营养生长转为生殖生长，促进花芽分化；二是深沟排水；三是在滴水线外，用铁锹把周围的根斩断。他告诉我们，“你们学技术，将来不要死搬硬套；教科书上几十种方法，你不能说每种方法都搞，你要根据情况，选择适合的方法”。

1991年，我读大三。我们果树班的学生暑假要在华农的果树试验站、园艺场里实习，学习嫁接，还有修剪。这是必过的两关，学院要求我们每个学生必须学会嫁接、必须练熟，而且成活率必须达到90%以上，不然说将来到社会上工作后连嫁接、修剪都不会，岂不是掉华农的底子？关于嫁接，章老先生亲自总结了几个字：“快、准、平、稳、狠。”修剪则是讲究“大枝稀又少，小枝闹嚷嚷”“一干三主九侧”。我们这两门课的考核，章老先生都出席做评委。那时候，他年事已高，又是全国最权威的专家，我们根本没想到他也来本科生实习考核做评委。章先生对我们的要求真的很严格。修剪课考核上，有个学生剪得只有三个大主枝了，把细枝弱枝都剪掉了，章老先生非常气愤，要给他判个“不及格”。

读书期间有这么一件事情，我记忆犹新。1991年11月份，章先生去到宜昌来脐橙选种，需要两个学生陪同，我很荣幸地被选中了。我们在宜昌住一晚，行署领导出面接待，章先生当时是省政协副主席，市领导称他为“章主席”，他夫人我们称为“管先生”。

第二天，我们赶到秭归、兴山进行脐橙选种，见到了秭归的宋鸿虎、崔治龙和兴山县的钟家菊等专家，他们一直陪同参与。在这之前，章先生于八十年代从国外引进了二十几个品种，秭归和兴山都有试种，这里面有的就是我们现在的当家品种，如纽荷尔分长红、圆红，还有佛罗斯特、奈维林娜、夏橙等。秭归之前有老品种华脐、罗脐，也要筛选里面变异得较好的。我们就陪着章先生到水田坝、归州、郭家坝、峡口、南阳等地考察。

每天，当地政府领导和技术人员就领着我们在各个脐橙园里转。当地技术人员对基层情况是很熟悉的，他们对哪块田里有一棵好树，都掌握得很清楚。这就分成了几关。第一关是当地橙农和技术人员说这一株果子特别甜，或者特别早熟，或者有特别有香气，或者特别丰产的等等，总之就是与其他的树不一样，有优良性状的；第二关我们就去调研、品尝，我们每个果子选一瓣拿给章先生品尝；他是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他认为可以的，我们就拿油漆桶，把单株刷上油漆。前年（2023年）我曾有一次到秭归，就看到章先生当年选的树，树上依稀还有红油漆痕迹。

我们陪着章先生，每天八点钟就开始到处去考察。他中午吃过饭也不休息，一点半又开始继续工作。下午要五点半、六点才回，有时候还搞到七点多，才吃晚饭。但是我们考虑到他年事已高，一般不超过七点，一定收工。当时，他已八十七八岁了，走路已不算利索了。章先生讲，以前不通公路，要过溪河，都是当地农民给背过河的，可见那时进行柑橘研究的艰辛。

无论章先生到哪里，都有很多人来看他，不少是当年参加过培训班、听他讲过课的农民技术能手，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他们跟章先生汇报的都是他们种了多少树，达到多少产量，以及存在一些什么技术问题。章先生就给他们讲一些新技术，新的栽培模式。我们那次陪着他考察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天天如此，起早贪黑，天天在田里。

那次，我们还到三斗坪去考察，在高家溪那一带有鹅蛋柑，八十年代鹅蛋柑还非常俏。那是章先生早年在重庆江津选育出来的优良品种。

说到赣南脐橙。大约从1989年以后，赣南脐橙才开始发展起来，最先是章先生在那里论证的。1991年时，宜昌的柑橘比赣南发展的要好，名气还要大。在章先生的规划与指导下，宜昌当时已经发展了长江柑橘带，是农业部的项目。从政策制定，到技术指导，到示范推广，也都有章先生的功劳。

1991年，夷陵举办首届柑橘节（图片转自网络）

发展脐橙，只要能种的地都种。那次到秭归县城，我们还跟县农业局、特产局的领导们进行了座谈，讲技术，讲产业前景，相当于进行科普教育，帮助他们树立发展柑橘产业的信心。同时，我们看到，种柑橘确实能致富，种脐橙的一般一户都能收入一两万元钱，而当时干部的工资才几十块钱。那时候秭归的柑农很多都起了楼房，他们都把章先生视为“发财树”。

2、章先生与“国庆一号”

章文才老先生对宜昌很熟悉。他曾对我回忆说：六十年代受文革影响，我作为“学术权威”，被安排在宜昌劳动改造，有一段时间在窑湾。工作、劳动之余，就是冲洗几个公共厕所，这是我的任务。我把厕所冲完了，就又继续搞我的柑橘。

章先生还说，闲暇之余看到群众把枸杞苗砍了烧了，感觉很可惜。虽然，宜昌地区柑橘种植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过去都是实生，也有不少野生的枸杞苗，过去没有真正搞过柑橘嫁接良种。过去讲说“桃三李四梨五年，柑八年”，都是没嫁接的，现在嫁接了良种的只要两三年时间就能挂果。章先生看到农民把枸杞砍了，又扎手，但其实这都是好东西。因此，他首先试验示范，把被农民丢弃的枸杞枝条收集起来进行扦插，待长到1公分粗了后，就嫁接上温州蜜柑。后来，他号召周围农民扦插枸杞，或者播种枸杞籽出苗后搞嫁接，用这样的方法建设苗圃。

特早熟温州蜜柑“国庆一号”是章先生在窑湾宜昌分院时期，从13万株温州蜜柑中选得的龟井芽变株系，宜昌市柑研所的屠清波、应荣枢等几位本地专家也参加了选育工作。通过遗传测定，选出优良性状且要具有稳定的遗传性。在南方各省区域试种，同样栽培条件下选育出的品种比“龟井”（柑橘品种）早熟7-10天，比“兴津”（柑橘品种）早生提早成熟2～3周，可在国庆节上市，丰产稳产、品质优良，深受各省农民喜爱。实践证明，对于改革长江流域以及浙江、江西、湖南、广西、贵州各省柑桔品种结构，具有重要的经济价值。

1980年10月，原国家主席李先念同志曾视察宜昌窑湾，在当时宜昌柑研所所长屠清波的介绍下，品尝了“国庆一号”。

1980.10.04——时任国家主席李先念一行视察宜昌市窑湾公社

1980.10.04——时任国家主席李先念、湖北省委书记陈丕显在窑湾乡品尝柑桔并听取时任柑桔研究所所长屠清波汇报

1985-1987年间，“国庆一号”推广列入农牧渔业部的国家农牧渔业技术开发项目课题。三年里，累计繁殖提供母本苗86600株，在湖北、湖南、贵州三省成立苗木繁殖中心，建立母本园1899.5亩、累计就地繁殖良种苗木400多万株。

1988年，“国庆一号”蜜柑的选育申报国家农牧渔业部技术开发项目课题

1986年，果实试销北京外宾宾馆，反映很好。隔年，湖北外贸粮油食品进出口公司组织宜昌地区所产的“国庆一号”蜜柑100吨试销加拿大，比日本蜜柑早到20天，售价每吨500美元。1988年，外商要求大量出口。

因为“国庆一号”的出色表现，1994年4月，华中农业大学和宜昌地区畜牧特产局联合申报国家教育部，“国庆一号极早熟蜜柑新品种的应用及推广”项目荣获一等奖。章先生当时还鼓励我说，你是宜昌人，你要到窑湾去看看。

1994年，“国庆一号”蜜柑的选育及推广获得国家教育部一等奖

3、关于宜昌柑橘

1952年，宜昌市蜜橘研究所成立了。之后，又相继成立了地区柑橘研究所。当时宜昌柑橘研究所在全国排第三。排在我们前面的是在重庆的中国柑桔研究所和浙江黄岩柑桔研究所。所以，章先生以前到宜昌来，是必定要到宜昌柑研所的。遗憾的是，早年章先生来宜昌柑研所的相关资料，完全找不到了。

1973年，成立宜昌县柑橘科学研究所（图片转自网络）

中国的柑橘布局地形图，呈一个“Z”字形。宜昌柑橘，从地图上看，北缘地带与陕西、重庆相近，南缘地带与湖南接界。北边叫长江中上游甜橙带，适合华脐、罗脐、纽荷尔、广柑等甜橙；南边叫赣南、桂北宽皮柑橘带，一直到浙江台州，适合种植温州蜜橘。现在说五个“带”，七块“基地”。宜昌属于发展中柱。正如邓秀新院士所说，宜昌是跨几个带（产区）的边缘。这里气候条件非常好，种蜜橘也行，种橙子、柚子也行，现有的柑橘品种在宜昌都可以种，适应性很强。

过去，我研究过果树，也研究过蔬菜、水稻等。2013年，国家柑橘体系建设，我们便加入进来。2015年，我们在枝江四岗（市农科院枝江试验站）搞了全省最先进的大容器脱毒容器育苗，主要选育的品种是纽荷尔、爱媛、红肉、伦晚、春见等。当时省里的，外地的，都从我们这里调的苗子。我们的育苗实现了脱毒，来源可靠，再加上跟踪技术服务，对于宜昌柑橘品种结构调整，打压苗木非正常市场，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在科研上，我们宜昌跟华中农大和国家柑橘体系开展了很多合作，设立了专家工作站，欢迎华农的老师、专家们来我院开展科研，同时联合培养相关专业的研究生。齐心协力、共同奋斗，一起把章老先生一手建立起的柑桔学科接续发展、弘扬下去！

个人名片

廖文月，XX年生，湖北宜昌人，1989年就读于华中农业大学园林学院，现任宜昌农科院副院长。